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39:46

大学边上(转)

我就要走了,告别我的大学。有一天,我的朋友刘豫突然从床上把我叫醒,他脸上的枯黄全不见了。他一跃身跳到我的床铺上,兴奋地说:“你不是要去看华山的红日吗?我去。我现在回答你,我去,我们同去。你看,我终于一身轻松了,像一片羽毛一样,我现在很想出去看看了,华山上的日出一定很好看吧。就依你,不带照相机,也不带女孩子,我们安安静静地,自由自在地去看华山的日出吧。”

  这个想象,一直在我的心底保留着。刘豫是不知道的,我约他去看华山日出的事,他大约早已忘记了。我们不久就要分开,一起离开这个大学,甚至这座城市。我对他的期待还在。

  我们之间的友谊已有八九年了,这是值得庆幸的。中学六年,我们一直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课,参加同样的考试:期末的,期中的,课堂中的,课堂末的;从各个学科的各个章节,各个单元,一直到各个小节的考试,我们都在一起。冲着考试一起复习,一起总结,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但我们从来不去抱怨什么,每一天都很满意,很少忧虑。后来回想起来,对于那段时光他还很怀念。进了大学以后,许多情形发生了改变,都是我们没有料想到的。

  时间有时很令人佩服。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在六年的时间长度里一点一点的累积成的。这种友情只与时间有关,在许多事情上,我们是极不默契的,但我们仍是朋友。但这种友谊,毕竟是先天不足的,一旦走进大学,隐含着的裂隙就一天天显露出来了。我们还希望找回那时的欢愉,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和我太不一样了。我的父亲在北方的山区里开了一个小煤窑,很能赚钱的。他的父亲据说还曾考虑过去挖煤。我的母亲是一名中学教师,他的母亲现在一个人守在家里,种着全家人的地,还养着牛、羊、猪、鸡,凡是能拿出去卖钱的都养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怎么能扛的起这样的负担呢?没有人会相信。但是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三个年头。当然,我和刘豫的主要区别不是这个,我们都有各自的性情和意志。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1:15

无论如何,我们的见地太不同了,常常争执不休。有几次他红着脸对我说:“你怎么竟然做了我六年的朋友呢?”吵闹是免不了的,但也不至于完全断开,每次争执后,多则一两个月,短则四五天,见了面只打招呼,不大说话,有时甚至就那么看一眼对方,就算是见过一面了。这之后我们又是可以在一起畅谈的好友。

  但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在轮回当中。我们之间这种面对面坐着的争执仅仅维持了一年,到后来,都平和了下去,仿佛没有任何张开嘴的∵我们的生活其实都不大如意的,便希望知道不如意的原因。也希望一觉睡醒,突然得了悟,从此便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然而,他坚持不下去了,他觉得谈论这样的话题,而且是和我这样一个奇异的人谈论,实在太沉重了,他于是沉默了。他沉默了两年,整整两年他不再说话,不再书写日记,和许多别的人一样很安静地活着,安静地等待着,等待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我很愤怒他的这种改变,常常将他从课堂的昏睡中叫醒,将他从网吧里拉出来,黄昏时约了他看落日,凭着六年的感情。,我的自以为是使他愤怒了,为了维护他的尊严,他甚至不惜用言词抵毁我,他希望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成熟的男人。这两年是我们最苦痛的两年,我对他差一点绝了望。但其实是已经近乎绝望了。要不然,情形还不至于如此糟糕。

  那天清晨,就是他打了我的一拳的那天的清早,我又梦见了他,我的好友刘豫,我们面对面坐着争论不休,醒来后就没有一丝睡意。寝室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大家睡得很安静,窗外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响得很。

  我穿衣走在阳台上,阳光很好,还可以看见天边渐渐淡去的霞光。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上, 六层楼的高度,又在整个校园的最南端。北面望去,是相互交叉的绿郁的道路,公寓楼,教学楼,食堂,运动场和大广场都在两侧分布。转身面南而立,从两幢住宿楼的空缺处望去,是城市郊区的一片村落,马路,小店铺,人家的平顶,还有夹在其中村民、学生以及流浪狗。而且还有通向市区的公交车,那站牌下面就有一群等车的学生,大约是要去大都市里逛街,找工作,做兼职,或者是到别的大学里去会一会别的朋友。我站在楼上,看着这些景致,仿佛突然间很陌生,变得新鲜了。我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呆在这里了,该出去做点事情。东面的运动场上可以望见跑步的老人,他们老早就从小村子里来,其中也夹杂着几个我们自己的学生。我打定主意也去跑几圈,而且一定要约上我的好友刘豫,这么久的沉默,我们之间的嫌怨总该消解尽了吧。我们是朋友,我不能长期不理会他。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2:23

我敲了刘豫寝室的门,我没有耐心等他们自然醒来,清晨很快就会过去。来开门的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课和考试,三年来也说过几回话,并不陌生。他知道我又是从寻刘豫的,已经懒懒地爬上了床,背着我躺在被窝里说:“他不在。”我问他刘豫为何没在,他说不知道。我又问会不会出什么事,何以连晚上都没有回来。他说自己不大清楚,又说刘豫已经有三四个晚上没回来了。我更加着急了,又追问了几句。他半天不作声。别的床上也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们在不耐烦的翻转着身子。我有点恼怒,不禁动了手推了他一把,他显然也恼怒了,霍地一下坐了起来,就那么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他,我那时很生气,他也便没说什么,又仰面躺下,但仍闭着眼,慵懒而无力地说:“除了网吧,他还能去哪里呢?或者去了他爸的饭店了吧。亏你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呢?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何必自作多情地去干涉呢?”他这样的话我早已听惯了,并不觉得人们的心是多么的冰冷,诚如他所言,我单为自己近日的疏忽而悔恨。我低了头不言语,他见我没说话,又突然坐起来说:“你且不要这样蔑视我,我也清楚,大家都很忙的,出国考研找工作,恋爱考证还拿奖学金。大家都有自己的追求,白天屋子里就很少人,哪里有闲暇陪这位闲人呢?你看他在追求什么呢?上网抽烟打麻将,没有能力做兼职,不敢追求女孩子,自习室里坐不住,躺在床上一整天,这样的人算是彻底完蛋了。”

  我在床下听着他这样描述我的好友,没有说什么话。“不是这样么?难道不是这样么?”他见我没有说话,又紧逼着问,我点点头,我还希望得一点朋友的消息。他便又继续说:

  “你知道他那天的情形么?就是前几天晚上,他就是从那天起一直没有回来了。那天我去上夜机,大约中午时回来躺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屋子里全黑了。我想去上厕所,发现宿舍门被锁上了,他们大约在离开时竟忘记床上还有一个我。我觉得很累,继续睡去了,后来又被开锁的声音惊醒。门被打开了,电灯没有开,屋子里还是黑色的。他大约在房间里来回的走了很久,后来就闻到香烟的味道了,这就是刘豫了。我想既然不开灯,他不久就要出去的吧,便装作不知道没有理他,说实话,我实在有些懒得去和他打招呼,你也知道他一向闭了嘴不大说话的。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2:58

“后来听到拳头砸在柜子上的声音,接着就是宣泄的大吼,你知道,那样宁静的房间,被他这样一惊,仿佛每一丝空气都震动了,我听得胆战心惊。紧接着,他又疯狂地摇晃我的床,我在上面如遭了地震一般。不好,他恐怕发现了我,我后悔先前懒于开口,他又弄出很响的声音,装睡也不可能了。但他大约并没有看到我,不久就喘着粗气歇下了,我的心也轻松了。他忽然又自言自语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到那里去了呢?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吗?又自答,谁∵能想得明白!已经很愤怒了。电话机就在我的床铺下面,我们平日用它打长途。我听到几个拨号的声音,但很快就重重地扣上了话筒。他大约是想起了在家里的母亲了。又听到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有酒水沫子飞溅在我的脸上,房间里扩散着酒气。他又呕吐起来,我才知道他又喝醉了酒,你知道当时我原本打算起来帮助他的,但你也知道,我当时正假装睡着了的,你想,酒精在他肚子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那样一个人呕吐着,完了又号哭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他大概是在忏悔什么吧,我不知道,但我开始同情他了,眼泪向来很能感动人的,况且,他又说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的话,我开始担心他了,略微抬起头看了一下,窗外亮着马路上的灯光,可以隐约看见他的身影,地上坐着,似乎还垂着头,或者就在地板上顶着。他没有走在阳台上去,我便放了心,但也一直盯着,只要他准备跃出去,我就会跳下去拉住他,我已经将被子从身上挪开了。但后来,他从地板上爬起来,出了门,还将门重新锁上了,我想他还不至于去寻死,所以也就没去管他。第二天,在教室见到了他,眯着眼听了一会课,就爬在桌子上了。“
他这样说着,渐渐忘了情,那声音并不比我先前的小。别的几个人早已睡不着了,起来各自去洗漱,收拾书包溜走了,寝室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了。

“你也不必替他担心的,虽说是朋友,只要尽了自己的责任,无愧于心就好了。说实话,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说话了,说什么呢?同谁去说呢?虽然背地里说别人长短,不够道德,但我作为他的舍友,也还有责任将这些事说给他最要好的朋友听的。”他最后说了这样的话,匆匆去上自习了。我听着他的话,为自己近日来的冰冷而惊异,自己的朋友已经是这样了,我竟全然不知,实在太无情了。我必须把他找到,他是我的好友,我还记得的。

但是去哪里寻他呢?我猛然想起一个女孩,就是他常常向我提起的那个女孩。在大学里,除我之外,她是他最熟悉的人了。因为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的,在校园一个长廊的石凳上,黄昏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独自坐着,身上什么也不带,精致的书本,时尚的小包,都没有,甚至脸上也是素洁的,没有脂粉,只在耳朵上挂着两个小喇叭。在他对面不远处坐着的就是刘豫。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3:40

“后来听到拳头砸在柜子上的声音,接着就是宣泄的大吼,你知道,那样宁静的房间,被他这样一惊,仿佛每一丝空气都震动了,我听得胆战心惊。紧接着,他又疯狂地摇晃我的床,我在上面如遭了地震一般。不好,他恐怕发现了我,我后悔先前懒于开口,他又弄出很响的声音,装睡也不可能了。但他大约并没有看到我,不久就喘着粗气歇下了,我的心也轻松了。他忽然又自言自语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到那里去了呢?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吗?又自答,谁∵能想得明白!已经很愤怒了。电话机就在我的床铺下面,我们平日用它打长途。我听到几个拨号的声音,但很快就重重地扣上了话筒。他大约是想起了在家里的母亲了。又听到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有酒水沫子飞溅在我的脸上,房间里扩散着酒气。他又呕吐起来,我才知道他又喝醉了酒,你知道当时我原本打算起来帮助他的,但你也知道,我当时正假装睡着了的,你想,酒精在他肚子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那样一个人呕吐着,完了又号哭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他大概是在忏悔什么吧,我不知道,但我开始同情他了,眼泪向来很能感动人的,况且,他又说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的话,我开始担心他了,略微抬起头看了一下,窗外亮着马路上的灯光,可以隐约看见他的身影,地上坐着,似乎还垂着头,或者就在地板上顶着。他没有走在阳台上去,我便放了心,但也一直盯着,只要他准备跃出去,我就会跳下去拉住他,我已经将被子从身上挪开了。但后来,他从地板上爬起来,出了门,还将门重新锁上了,我想他还不至于去寻死,所以也就没去管他。第二天,在教室见到了他,眯着眼听了一会课,就爬在桌子上了。“
他这样说着,渐渐忘了情,那声音并不比我先前的小。别的几个人早已睡不着了,起来各自去洗漱,收拾书包溜走了,寝室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了。

“你也不必替他担心的,虽说是朋友,只要尽了自己的责任,无愧于心就好了。说实话,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说话了,说什么呢?同谁去说呢?虽然背地里说别人长短,不够道德,但我作为他的舍友,也还有责任将这些事说给他最要好的朋友听的。”他最后说了这样的话,匆匆去上自习了。我听着他的话,为自己近日来的冰冷而惊异,自己的朋友已经是这样了,我竟全然不知,实在太无情了。我必须把他找到,他是我的好友,我还记得的。

但是去哪里寻他呢?我猛然想起一个女孩,就是他常常向我提起的那个女孩。在大学里,除我之外,她是他最熟悉的人了。因为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的,在校园一个长廊的石凳上,黄昏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独自坐着,身上什么也不带,精致的书本,时尚的小包,都没有,甚至脸上也是素洁的,没有脂粉,只在耳朵上挂着两个小喇叭。在他对面不远处坐着的就是刘豫。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4:02

刘豫向我说过,这个女孩他在高中时就见过,问我还记得不,我当然记得,那个女孩虽然不比这个长得好看,但却被刘豫深恋了三年,到毕业那年她才得到正式表白。可惜太晚了,她已经决定出国学习了,他们之间模糊的感情也从此不能继续。我的朋友很伤心,他希望将她永远忘掉,眼前的这个女孩,在他走进大学两年以后,又使他想起了她。但这种想念还有别的意思。

  刘豫曾向我描述这个女孩子时,像喝醉了一般,嘴角上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坐在那里,四面都是葱绿的植物,穿着白色的衬衫,就那么一个人坐着,眼睛里饱含着忧郁。冬天时,下了雪,他也来,换上红色的棉衣。她自己就在大自然中融化着,她是很会欣赏美,很会生活的女孩子,也像她一样。你知道她眼睛里的忧郁么?只有用心生活,很有爱心的人,才会有那样深沉的忧郁,因为他们害怕美好的东西被毁坏了。”

  他的这些看法,只有我知道,他没有告诉别人,那个女孩子也不知道,至少在那天晚上之前是这样的,就是他开始夜不归宿的那个晚上。他说他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既不算太远,也不很近的欣赏着,永远有着既不浓烈也不淡薄的希望和想象。这样很好,他说,他害怕这唯一的希望与想象破损了,他觉得自己再也经受不住那样的打击了。那时,就是在高中,那个女孩他还能时常拿来回想,毕竟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那是一段经历,很美好,虽然现在她在很远的地方,又隔了这么久,也没有留下照片,她的面容有点模糊了,但当时对她的想象还在,现在眼前又有这样一个她的影子,那个女孩在他的回忆中,便又一天天的清晰起来了。

  时间过得是太快了还是太慢了,他自己说不清。就是那个样子,他说,一天天的光阴,就那么的过去了。

  回忆和想象虽然美好,但毕竟一天中只有黄昏时候,在长廊的石凳上是那样的。此外他还可以去寝室,教室,饭堂,网吧,都是已经非常熟悉了的地方,但每天还是要去坐坐,不能不去,因为他也是这里的一名学生,尤其是讲堂,作为学生怎么能不去呢,他倒不大乐意逃课的。当然和别的学生不同,还有一个地方也应该去看看,就是他的父亲的小饭馆,作为儿子,作为长子,他应该去那里看看。
这样的生活他自己很清楚,是不大好的,因为他自己很觉得痛苦,除了那条长廊长廊,别的地方如教室,图书馆,寝室,网吧,餐厅,小饭馆他都不乐意去。在这些地方,他觉得没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所有的桌子,椅子都是准备给别人的。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那张椅子上。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4:54

刘豫向我说过,这个女孩他在高中时就见过,问我还记得不,我当然记得,那个女孩虽然不比这个长得好看,但却被刘豫深恋了三年,到毕业那年她才得到正式表白。可惜太晚了,她已经决定出国学习了,他们之间模糊的感情也从此不能继续。我的朋友很伤心,他希望将她永远忘掉,眼前的这个女孩,在他走进大学两年以后,又使他想起了她。但这种想念还有别的意思。

  刘豫曾向我描述这个女孩子时,像喝醉了一般,嘴角上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坐在那里,四面都是葱绿的植物,穿着白色的衬衫,就那么一个人坐着,眼睛里饱含着忧郁。冬天时,下了雪,他也来,换上红色的棉衣。她自己就在大自然中融化着,她是很会欣赏美,很会生活的女孩子,也像她一样。你知道她眼睛里的忧郁么?只有用心生活,很有爱心的人,才会有那样深沉的忧郁,因为他们害怕美好的东西被毁坏了。”

  他的这些看法,只有我知道,他没有告诉别人,那个女孩子也不知道,至少在那天晚上之前是这样的,就是他开始夜不归宿的那个晚上。他说他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既不算太远,也不很近的欣赏着,永远有着既不浓烈也不淡薄的希望和想象。这样很好,他说,他害怕这唯一的希望与想象破损了,他觉得自己再也经受不住那样的打击了。那时,就是在高中,那个女孩他还能时常拿来回想,毕竟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那是一段经历,很美好,虽然现在她在很远的地方,又隔了这么久,也没有留下照片,她的面容有点模糊了,但当时对她的想象还在,现在眼前又有这样一个她的影子,那个女孩在他的回忆中,便又一天天的清晰起来了。

  时间过得是太快了还是太慢了,他自己说不清。就是那个样子,他说,一天天的光阴,就那么的过去了。

  回忆和想象虽然美好,但毕竟一天中只有黄昏时候,在长廊的石凳上是那样的。此外他还可以去寝室,教室,饭堂,网吧,都是已经非常熟悉了的地方,但每天还是要去坐坐,不能不去,因为他也是这里的一名学生,尤其是讲堂,作为学生怎么能不去呢,他倒不大乐意逃课的。当然和别的学生不同,还有一个地方也应该去看看,就是他的父亲的小饭馆,作为儿子,作为长子,他应该去那里看看。
这样的生活他自己很清楚,是不大好的,因为他自己很觉得痛苦,除了那条长廊长廊,别的地方如教室,图书馆,寝室,网吧,餐厅,小饭馆他都不乐意去。在这些地方,他觉得没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所有的桌子,椅子都是准备给别人的。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那张椅子上。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7:18

生活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在他一心准备高考的五六年的时间里,他从没有想到这个。那时他很优秀,年龄还太小,又很忙,没有必要也没有闲暇想想生活是怎么回事,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东西,讨厌什么样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老师不很提起这样的事,他的父母亲不识字,他们关心的只是有没有因为省钱而饿着肚子,有没有因为太节约了,衣服穿得太寒碜了,叫别的孩子笑话了。为什么要想这些呢?他在大学里想起这些时这样想,生活是什么,就是这样,一天接着一天的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谁能想得明白呢,连大哲人也没弄清楚呢。他于是什么也不想,像许多新潮的年轻人一样。可惜他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将来还要放下读书人的脸面,自己去抢夺赚钱的机会,什么也不想,只能让他自己更加痛苦。可是,想不明白也还是痛苦,但他选择了什么也不想,这就是我的好友,我们的想法太不同了。

  他依旧每天黄昏时候去那个地方,去看看那个并不相识的情人。他不能不去,那是他在深水中抓住的一根稻草,他还要活下去,不能松开,绝对不能。
他在那里坐着,想象着同一个形象,这也是一种生活,也是他的特别。爱情,美,这样的概念在他的想象中也有了新的摸样。在他面前,我的话常常不能完整的说完,只有谈到爱情,谈到女孩子的美,他就突然焕发了神采。他的思考和想象有成套的体系,也有优美的描述。我的观点,他认为太浅薄,甚至还很世俗。他说在这两个女孩子身上,他想明白了许多东西。走在路上,一边想象着她们两个人的眼睛,面庞,鼻子,嘴唇,一边观看着从面前走过来的别的女孩们,觉得这世界上好看的女孩太少了。

  在长廊下他是哲人,是诗人,可一旦回到寝室里头,走在人群中,和满身泥腥气的男人在一起,他就什么也不是。起先,他还很得意自己发明的爱情哲学,很有了自信,也就很是瞧不起周围的人,觉得他们太世俗,太没有境界,这样时间长了,就渐渐引得没有人愿意理睬他了。高傲也不值钱了,很孤单,也很寂寞了,有限的愁苦使他更加消沉了下去。他的自信和希望只能重新压缩在那一条长廊下面。

  坐在对面想象她的美,终究是一种遗憾,他大约终于领悟了。一年以后,也就是她脱去了雪花中的红棉衣,又坐在为绿草簇拥的石凳上时,他开始晚上睡不着,常常半夜把我叫醒,要我陪他说话。说什么呢,自然也还是那个女孩,言语又很模糊,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要告诉我什么。有时,干脆沉默着坐上几个小时。有那么一次,他拉了我,借着下面的围墙,从二层楼的阳台上跳出去,来到运动场上,疯狂般的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以后,只是苦涩的冲我笑笑,并不言语,拉我躺在足球场上,度过了冰冷的后半夜。他为何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呢?我想了很多个原因,至今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无论如何,他大概终于忍不住了,就在那天黄昏,就是他夜不归宿的那天黄昏,他又去了那里,第一次开口和那女孩说话了,他自己觉得很痛快,却很使她吃惊。
我朋友心里的这个美人,我后来认识了。我见了她,和她说过话,我才知道刘豫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8:18

我们在一次在闲聊中,提及刘豫的那次特别行动,她很淡然的笑着说,“很有意思的,他这个人,直接冲在我面前,很激动的样子,边边妞妞的说了那么几句话,说什么我记不得了,大约是说他已经默默地关注了我一年了,觉得我很孤单寂寞,又说我一定过得不好,说他希望帮助我,还说什么同病相怜的话。当然更多是对我的夸赞,他用了许多十分华丽的词语形容我,他这个人太虚伪了,说着那样的奉承话,竟然还满脸认真,好像我真如他说的那样灵慧。我还不知道自己吗,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说我除了会考试外,别的什么也不懂,我是承认的,我是个很苯的人,必须多花点功夫超过别人,我不愿意总是落在别人后面,哪怕是第二也不愿意,一定要争第一。我愿意这样,人活着就要争别人不敢争的东西,要有别人没有的意志,比如每天来这里,别的什么也不做,单是练习英语听力,天道酬勤,我现在已经过了八级,整个专业只有我一个人做到了。朋友都说我浪费了好的容貌,他们把容貌当作女人唯一的资本了,我不是这样,从小家里人就把我当男孩子看的,我也向来喜欢和有志气的男孩子玩耍。他这个人我当然也注意到了,发现他读书心不在焉的,又一负胆怯懦弱的样子,没有一点男人气概,早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呢?况且我早有了男朋友,他在异地读书,高中时我们一个班。”

  那次,我从刘豫的寝室里出来,就想起了这个女孩,我那时还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我想刘豫的突然消失一定与她有关的。如果我那时就认识了她,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了。我不知道刘豫的任何消息,我断定他一定出事了,我必须赶快找到他。先去小饭店里看看,我还不愿意惊动他的父亲,他那时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回小饭店了,他现在的情形他的父亲一定还不知道。有一些事情如果让他知道了,我害怕首先要出事的就是他。我决定先不惊扰他,只当是随便看看。
正是早饭时候,小饭馆里人很多了,我走进去,刘豫的父亲很忙没有看见我,我没有看见刘豫,在后院里,有一个大婶在洗碗,她是刘豫一个村里的,早年没了男人守了寡。来这里打工已经有三年时间,老板对她不薄,她很满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干活一直很买力,也是个热情人,我每次来了,她都笑着和我打招呼,有时还聊闲天,我很喜欢她。她告诉了我许多刘豫小时侯的事情,她有时就把刘豫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我曾问她为什么大老远的来这里赚钱,她告诉我,她在乡里四下说媒得点钱过活,又没有孩子,生活还算阔绰。女人们闲在家里没事干,就爱得红眼病,聚在一起打麻将时难免说长道短。竟有人说她和刘豫的父亲做过那种事,后来传扬的很像真的了。她不愿意在那里呆下去了,正好为了供刘豫上大学,刘豫的父亲跑出来开饭馆了,她便也跟了过来还能见见世面。

  刘豫的母亲没有来,她不愿意扔下自己的房子和几母好田地。她们的村子很大,但她很少和村里人来往,一来没有时间坐下来和他们一起打麻将,二来受不住那风言流语,还有一点就是刘豫从全村里的第一个高中生变为第一个大学生的事,在村里人看来,是很愚蠢的做法,是活受罪自找苦吃。他们的孩子初中还没念满,现在学一门小手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赚了大钱,娶了媳妇,做父母的早早就安享晚年生活了。

suji 发表于 2011-5-13 18:49:13

这些刘豫的母亲很清楚,但孩子想上大学,怎么能拦着呢。况且,孩子的父亲说过,大学出来能找好工作,会比他们有出息,他也就跟着丈夫没日没夜累死累活的干活,只要孩子想上,就一直供下去。还有一个小女儿,也学着她哥哥的样子,成绩很好,也要上大学,听说那学费还很贵。她我说供下去,不然将来长大了还要抱怨说当娘我的太偏心了。但在心底里,她其实更愿意孩子留在身边,守住他们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家业,西山头的苹果树刚刚长成,公路边的空地上还可以修几间平方,南川的几亩水田越来越肥沃了,在她看来家里总比外面要好。大学生不再分配工作的事情她也渐渐相信了,有许多人找不到工作的事她也听说了,她认为自己不能丢下这些,总要给孩子们留个退路。她是很执着的,不来就是不来,无论他们怎样千方百计三番五次的劝说,就是不离开自己的家门。“她太傻了,将来他们还有谁回去呢,连他们两个也要被接到城里头住呢。”王大婶这样认为,“我不向她那样死脑筋,说来就来了,管那些长舌头怎么说,总之是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怕,我想怎样就怎样。”我很羡慕王大婶,可惜刘豫没有这样的母亲,要不然,他大约还不至于如此情形吧。
王大婶说刘豫刚刚出去看书了,说他昨晚在网吧里学习去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睛都红种了。进来看了看,也没跟他爸爸说什么话就又走了,他还像小时侯那样,学习太刻苦了,每天来这里看看就走了,好像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一样。我们从来不叫他干活的,他父亲说,他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回来都不大说话,心里头一着急,就拼命学习什么也不管了,王大婶说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他向来很懂事,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不像那些二流子。他们轻易不敢怀疑他的,更谈不上批评。她嘱托我用多劝劝他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我答应了她,她很高兴,还说我也是个好娃。

  王大婶告诉我刘豫的父亲对儿子很放心,从来不过问儿子的学习情况,他自己不识字,也不知道学习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只要每天看到自己的儿子从学校里出来,来饭馆里看看,又去了学校,他就放心了。他的生活不过是每天早早起来,和几个伙计准备好一切,迎接一整天的客人,晚上等到没有人走进他的店里了,就打点好东西赶紧睡下,睡醒了就可以为新一天的忙碌作准备了。

  自己的生意以外,最让他牵挂的就是自己远在家乡的老伴,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牵挂就更多更细心了。每隔两周,他就给家里通个电话,接电话的当然永远都是他的老伴一个人。他一个人在家里头,每个人和她说话,日子不好过吧。在电话里头,他就把说话的机会尽量让给她。他只是夹进去一些问话,使她几乎是连续不断的说下去。他常问他最近都吃什么饭,晚上几点睡觉第二天又是几点起来的,白天到那块田里干活了,碰见谁了没有,说了些什么话,上次说的那头羊是不是还病着,黄牛的草料准备足了没有。知道了这些情况,这才告诉她儿子是如何像小时侯一样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的,生意是如何的一天天好起来了。王大婶说他在一旁听着,觉得他是个好男人,这样的好男人她自己没有粘上一点光彩,却背着那样的名声,要不是因为刘豫和他的母亲,凭着她的性子,她还真敢做做那样的事给他们瞧瞧呢。

  这些事情,要不是王大婶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家庭出身,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怎么能够真正了解刘豫呢?想起过去对刘豫说过的一些话,我觉得自己太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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