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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里凌乱不堪,乌烟瘴气,还有几本今天借的《七龙珠》抖落出来。一时间找不出来今天老师发的那份卷子,我记得在上面有划过几个红色的大问号,应该会很显眼才对。索性将书包底朝天全部抖空。一张变态的试卷飘飘然,晃悠悠的落在洁净的地面上。我打开台灯,同时打开收音机,嘴里骂了一句,稍后进入做题的状态,DJ的声音又开始催眠,再稍后,入夜,呼呼声响起。
我们班又被评为最差模范班。教室房顶那裂开的缝隙晕开一坨潮湿的区域,我想起班主任刚才隐忍的神情,也透着一股潮气。
坐我前边的大花同学窃窃的伏向同桌,用手半捂住嘴巴。知道吗,每次都是他,这个月已经迟到好几次了,就会给咱班拖后腿。她同桌点点头应和着,还回头往我脸上瞄一下。
我装作没听见,摇了摇同桌筱筱,说,昨晚淋雨了没。
筱筱给我使了个眼色,说,你昨晚是故意把伞忘到我抽屉里的吧。
没,没,伞在你那儿啊,没丢就好。
切!你就装吧,下次不要这样了。筱筱将头继续埋在由胳膊笼成的一个环里睡了下去。
也不用这么冷淡吧,我这样想到。
下午的班会老师点名批评了我。当一个群体表现不好的时候,总将有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这是很现实的。
高一仍然是懵懂的,但那些看似忧郁或沧桑的细小琐碎的烦乱也已将初中那种没心没肺的快乐感冲的四分五裂。我默默的上课,默默的回家,默默的抬头看一架飞机飞过,默默的,也喜欢某某。
耳鸣开始无规律的骚扰我。我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喧嚣的,可是问问身边的人,你听见什么了吗?他们都摆给我一脸疑惑。
筱筱用手肘碰碰我,指指讲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和数学老师的眼神碰撞,不过最先闪避的是我。
他刚才喊你名字你听见了吗?
睡太死了,没听见……
筱筱把头埋了下去,若有所思,呆会又抬头托腮。
喂,你说我们还小吗?
那要跟谁比呢,跟幼儿园的孩子比,你是阿姨了。
筱筱皱了皱眉头,把书翻开,说,不跟你扯了,听课。
我则抬头看看灯管,期望它们不约而同的闪爆,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上课了。可是不上课,我们要去哪里呢。
放学被留下来打扫卫生,时间仿佛变得快了起来,难得的轻松让这间教室也格外宽敞明亮。一群人的狂欢让我显得孤单,而孤单又是我的狂欢。阿桑的歌中似乎是这么个意思。
门口的雨一直没停,我关上教室里所有的灯,黑暗又霸道的侵占着大块的领域。此刻外面稍显昏暗的天空似乎反而明亮起来。而筱筱,其实一直站在教室门口,手上依旧没有伞。
这家伙是得了健忘症吗。我这样想到,立刻从抽屉里拿了伞准备出去。
但是,比我还快的是,一个身影迅速转化为两个,他们躲在一支伞下,紧挨在一起,踮起脚尖,轻盈的淌过一片片水泽。
我从口袋掏出酷莎爽口片往嘴里送了一片,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笨蛋,你最爱吃的酷莎,不要了吗?
在校外,我看见大花同学仍然流连于街边的饰品小店。我故意大声喊道,大花!你脑袋上哪来那么多奇怪的大花啊,丑死了,别臭美了!雨中的笑声格外爽朗,清澈。我看见大花同学气鼓鼓的跑出来,透过朦朦的雾气,我同时看见那小子正在认真的为筱筱挑选饰品,筱筱抬起头,眼神正好和我相撞。我看她往门口移动似乎想打招呼什么的,但是为了躲避大花同学凶神恶煞的追赶,我逃掉了。
那个摆夜宵的今晚似乎做足了准备,不打算那么早打烊,而是撑起了一个“大蘑菇”,他正乐呵呵的收取几个学生的钱。
雨,你不能再大些吗?
我将剩下的半盒酷莎丢给姗姗来迟的筱筱,说,不好意思,昨天忍不住吃了些。
你个大贪吃鬼。
你感冒了吗,鼻音这么重。
没事,一点点啦。
昨天你又没拿伞?
拿了。
你真像个白痴。
筱筱将肩上的书包卸下来甩我,一天的噪杂又从此开始。老师给我们讲天文,讲地理,讲语法,讲函数。但我们匮乏的东西仍旧是个无底洞。我问筱筱,你和段峰怎么样了。
筱筱吃惊的望着我,打趣到,没……没什么啊,谁告诉你我……
你呀。
我……
你丫在我面前还装,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害什么羞呢,没出息。
我以为筱筱会露出狰狞的表情,但她一脸的失落,没什么变化。
接下来似乎我睡着了,但似乎又没睡着,因为我总能听见耳边尖锐的嗡嗡声,和老师烦躁的讲课声混杂在一起。生活要么睡着,要么醒着,要么醒着像睡着,如是而已。
隐约被谁撞醒,睁眼一看,说,别闹了,筱筱,现在是下课,不会被老师抓住的。
筱筱扑哧笑了,说,哎,那你继续睡吧,我找别人了。
等等,什么事,你这人真烦。
嘿嘿,给你说下,学校附近新开了一个电玩城,想让你带我去玩一下,可否?
我愣了一下,随口答应了,没问题呀,别烦我了,好累哦。可是心里不知道是喜悦多一些,还是疑惑多一些。她为什么不找段峰呢,奇怪。
电玩城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可是筱筱一进来却要捂着耳朵,她对我说,早知道了,这地方真吵。我笑她,明明就很安静的嘛,真娇气,你要玩什么啊,敲鼓,跳舞,还是赛车。
都不会怎么办呀。
学呀。
那你要教我,不准不耐烦。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看着赛车在游戏里面的街道横冲直撞,我有点心不在焉。
喂,筱筱,你昨天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怎么会感冒啊。
筱筱玩的很认真,没理会我,我于是大声重复了一遍。
啊,他呀……他昨天生气了,就一个人走了。
他生什么气呢?
还不是由于你,你看见我一个劲的的跑掉什么意思呀,我去追你他就生气了。
哎哎,大花同学追我我能不跑吗?
……
耳朵里的杂音开始愈发的强烈,吵的我头很痛。我看到筱筱的嘴张了几下,却没听清她说什么。游戏机屏幕上亮出“GAME OVER”的字样。我对筱筱说,我们走吧,我有点不舒服。
我感觉筱筱没有跟上来,或许只是感觉。
初中的时候,筱筱一次发烧,送她回家时,太阳毒辣的烘烤着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她虚弱的惹人生怜。
筱筱头上渗出汗水,面色苍白,她望向我。
你,总是一个人吗?
啊,什么,没听见。
你,是一个人吗?
我想回答她,却感觉她没有跟上来,回头望去,筱筱躺倒在了发烫的地面上。
那时我想说,我和你,两个人。
耳鸣轻了许多。
我回头望过去,几个打扮流气的小子围在筱筱身边,我能听清其中一个对她说,同学,你是一个人吗?
不对,我和她,两个人,离她远点。有些话冥冥之中是要说的。
那几个混混有点诧异。
接着,如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头痛开始加剧。
我仿佛望见了那天正午的太阳,刺眼灼人,疼痛就像屏障一般,把我和现实隔开。像是虚幻或梦境一般,我趴倒在运动场的塑胶跑道上,而筱筱正努力向我奔来,递给我一瓶水,说,你没事吧,来喝点水。而黑压压的观众正向我们涌来,我却看不清每一个人的面孔。我想带筱筱离开,逃跑,筱筱说,你的腿没事吧,给你喝水。但我不管不问,只拉着筱筱飞奔,想奔出这该死的跑道。
身后,筱筱哭着,泪痕让她的脸显的有点脏。她手上拿着电话,不知道正播给谁。我拽着她飞奔,妄想奔离这个喧嚣的场所,我知道回家的路,也许我一直都知道,也许我从来都不知道。
筱筱使劲拉住我,说道,他们不追了,没事了,快去医院,你在流血。
我说,筱筱,你拿着电话要打给谁。
110。
骗人。
我拦住一辆出租车硬将筱筱塞进去然后嘱咐司机送她回家,我说,筱筱,打110也会无人接听吗?是那小子吧。我回家了,这点血不碍事的。
太阳将它脑袋的最后一小块隐藏进附近的居民楼后面,我看见对面的篮球场上还有一群脏兮兮的孩子恋恋不舍地围绕篮球争抢。汗水浸透着球衣,青春散发出蓬荜生辉的朝气,像是要与黄昏的暮色相抗衡。在场边,我还看到段峰拧开一瓶矿泉水畅饮着,旁边一位秀气的女生温柔地为他擦着汗。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溅到的血迹,原来生活玩弄了青春,而青春放了我鸽子。
回家,依旧是妈妈不在家的冷清。我照照镜子,这是谁呀,真狼狈,像个小丑,我笑了。麻利的洗干净脸,把沾有血迹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按下开启按钮,看着旋转起来的衣服,干巴巴的拧成一团。忘加水了不是。
登陆QQ,他们的头像都是暗淡无光的。我在签名档上留下一句话,明天不迟到,一定不。
我喜欢趴在一份份崭新的试卷上,让调频广播的音乐声肆意的侵扰着我的睡意。我喜欢许飞的歌,淡淡的歌。但最近,主播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安静了许多,但也没什么,淡淡的歌,就淡淡的听,然后淡淡的睡着吧。
写一首淡淡的歌给你啊 让你说我傻
这一首淡淡的歌给你啊 说说心里话
播一首淡淡的歌给你啊 lalalalala
这一首淡淡的歌给你啊 让你会想他
天气由阴转晴,地面上被水印成的一块一块的湿迹也欲蒸发殆尽。我摇了摇瞌睡虫筱筱。
你妈妈帮你办了转学手续吗?
嗯,因为段峰的爸爸帮我联系好了一所省重点高中。
段峰那小子在追你么?
……似乎是,可是你知道,我拒绝了很多次。
那你猜猜,谁会是我下一个同桌呢。
……这个嘛,可能是大花同学,你觉得呢?
大花同学感觉有人叫她名字,脑袋往后转了一下,系在辫子上的大花也随之摇摆。我又开始耳鸣,嗡嗡的声音像是打碎了无数块玻璃,我抬起头来,发现教室的窗户玻璃完好无损。四周被压抑的寂静覆盖。筱筱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我没听见。
我知道三年后的高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所以省重点高中对我们意味着什么。生活从来都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承诺我们什么,事实上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来不及让生活改变自己,自己便迫不及待的改变了自己。我悄悄的开始写起散文,散乱的记录着一些自己也说不清,但又隐隐约约缠绕自己的一些东西。筱筱拉了一下我的本子,说,给我瞧瞧,你在写什么?
我没好气的回答,日记,你也要看吗?
呵呵。
事实上,我写散文,想给一个人看,但她不会看。我这样想着。
筱筱,我们不小了,你妈妈对你还那么娇惯吗?
她就这样,谁让我是我家的宝贝呢。
……
这几日世界的声音对我而言,愈发的像一张白纸,我悄悄的将自己收集的所有卡带,CD锁进柜子里,将耳机送给同学。每晚的做题,似乎这个世界一直这么安静,从来没有过声音。
筱筱走的那天,艳阳高照,她爸爸开着一辆宝马在学校门口接她。我踢着一颗石子嘴里嚼着口香糖经过。也许我们曾这样擦肩而过,然而我们只配这样擦肩而过,筱筱,你说过,你不喜欢我总是一个人。但这句话在我心中也只是曾经闪耀了一瞬而已。我们每个人到头来都不过是一个人,谁能挽留住谁,谁又能踏进谁的轨道,最终留下来的,只是一段岁月,不是吗?
筱筱爸爸的宝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对面的小摊贩乐呵呵的收着学生的钱,夕阳也渐渐落下帷幕。
快要期末考试了,同桌摇摇我的胳膊,我说,筱筱,别闹了,这节课是自习,老师不在。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灿烂的笑脸,可是又如此陌生。
回家将老师发的试卷揉成一团丢在桌子上。
妈妈妈妈,我饿了。
冰箱里的饭菜自己热一下吧,我先走了。
什么,我听不见。妈妈你大声点。门哐当一声关了。
我登陆QQ,一个熟悉的头像闪闪发亮。我娴熟的敲击着键盘。
在那个学校还好吗?
嗯,这里的学习氛围很浓。
那就好好努力吧。
问你件事。
嗯。
那天我说,只要你希望我继续做你的同桌,我就不离开。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
我的手在颤抖,不听使唤。我迅速关掉QQ,希望自己闭上眼睛就可以看不见刚才的对话。可是冥冥之中,我们总是疏忽了什么,一个环节,我们都没有向对方说清楚。
现在说什么,也只是再为这生活添加一些沉重的烙印而已。
生活玩弄了青春,而青春放了我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