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孝棣 发表于 2008-7-6 16:17:15

我曾飞过的纯真年代---2

于是不敢再去惹大人,把下个目标定为那个和明明一样大的女孩陆羽。她也是我们一个单元楼的,长得特好看,跳皮筋踢毽子敏捷得像只小鸟。她喜欢穿一条纯白的连衣裙,笑起来甜甜的,纯白的裙子自然让我们想起了同样爱笑的观音菩萨。但吸取上次的教训,我不敢再跑去问她——你是观音的妹妹吗你会念紧箍咒吗,而是在她下楼时站在院子里卖力地大喊:“观音!观音!”章扬喊:“菩萨!菩萨!”喊叫分外使劲——要在声势上压倒对方,这是师傅说的。陆羽站在楼道里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这两个傻小孩,这时明明走到我们身后大声说:“白骨精!应该是白骨精!”陆羽急了,冲出来瞪大眼睛指着明明说:“说谁呢你!”明明回喊:“有本事你来追!”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喊着同样的话,拉大锯似的。我和章扬看热闹,章扬突然冲陆羽喊:“念紧箍咒啊!”我和章扬说:“念什么念,师傅也会!”


不知道我爸还有章扬他爸有没有后悔把我们托给明明带着玩。因为每次我俩挂了小彩回到家,妈妈总是一边给上药一边气冲冲地抱怨着。看照片就知道,只要是夏天,我俩身上就老有红药水涂着,非常斑斓。我爸总是对我妈说:“男子汉嘛!”


男子汉嘛,这真是个好听的词。我隐约感到这是种只有我们男的才能理解的事业,妈妈和幼儿园女老师都一样蒙在鼓里,自己都摸不着北呢就知道瞎嚷嚷。我为我们这些男的小孩们拥有“男子汉”这个女的都不懂的秘密而自豪万分,吃晚饭时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多吃一点,好呆会和章扬去院子里继续拼杀。


从此,我开始迷恋一切有英雄主义色彩的词。比如说,牺牲,西天取经,决斗,干了这杯酒,占领,男子汉,还有上学。


之所以我认为上学是个英雄气十足的词,是因为爸爸把上学的这件事渲染得十分严重,他甚至用了一个我从未想过会与之产生任何联系的词来说这事。他说,一辈子。他说:“上学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长大了,不能像现在这么老玩了。”他说我看的小故事书还有点少,而且不能老看连环画,得多看点童话啊简单小说什么的,学前班学的字不够用拼音总该会看吧。我想我不得不放弃院子里的事业了,只能让那些不够英勇的小孩继续留在院子拼杀,章扬和我为了“一辈子”这个伟大的事要上学了。看样子上学是件了不起的事。其实心里还想着爸爸说“男子汉嘛”时令人着迷的语气,就不能再有女的不知道的秘密事业了,还得听一个男的大人对自己说什么一辈子。


爸爸把新书包新文具放在我的桌上,我像个英雄一样很严肃认真地说:“我要去上学。”那感觉就像唐僧对大唐天子说不取到真经就不回东土大唐一样。爸爸居然笑了,还说:“以后可别再天天丢橡皮了。”嗨,真气死我了。每次我严肃认真地说什么都会被大人当成笑话,怎么这么讨厌啊,讨厌地就像那个分不清真假妖怪的唐僧一样。


开学那天我一到教室就傻了眼,怎么李皓波徐青他们也来上学呀?他俩在院子里可是我和章扬的手下败将,还老耍赖……啊?我又在教室看到林琳了,那个在幼儿园里动不动就哭还老爱告状的丫头。天哪,我顿觉是上当受骗了。我以为上学是我和章扬这样的小孩才能来的,原来上学不光不是件英雄的事,还是件狗熊的事。你看,又有女老师——我一下就想到幼儿园里那些老命令我们乖乖坐着的人,这些女的总会来破坏我们男子汉的事业。


我太失望了,鼻子一酸就哭了,拔腿不顾一切地往外跑。章扬看我跑也跟着跑起来。别的男孩以为又是院子里玩的那一套,也跟着狂跑。女老师看情况不对连跑带喊一路狂追过来。压根没人理她,反正又和她不熟。眼看在我的带领下就快到学校大门了,声嘶力竭的女老师急中生智对传达室老伯大喊:“快——关——门,快拦住他们!”


在就要胜利的前一秒钟大门被关上了,我两手使劲扒着栏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喃喃自语:“我要回家我不上学我要回家我不上学……”有几个小孩也哭了,估计就是为门被关上了不能跟着我出去玩了哭的。我真觉得丢人,别人肯定以为我和别的哭的小孩一样呢。可我又控制不住伤心,哭得更凶了。扭头看我一直以来的战友章扬,他却一脸茫然地问我:“你哭什么呢?”连最亲密的战友都无法理解我,要跑也跑不了,还眼瞅者就要被女老师逮回去了,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突然就空了,我吃的那些营养早餐连同我的脑袋通通没了。


这感觉很难形容,就好象你早上吃了各种有营养的食物可怎么也填不饱肚子,而且越吃越饿,然后有些怕还很难过,像是独自一人被肚子遗弃在了永不能满足的空间里。然后在王老师的语文课上,我学到了一个更为准确的词:孤独。我想,想做个真正的男子汉真是件孤独的事,甚至连你的战友都不理解你。反正我也做不成了,都哭成那样了。


我们的哭喊声,还有王老师的尖嗓门,终于把校长招来了,结果开学第一天我爸就被请来学校了。这个也是谢顶的校长伯伯,很生气地数落了我爸一顿,说:“不能因为是独生子就惯成这个样子,都上小学了还哭着闹着要回家,还以为是幼儿园吗!”我爸很不好意思地说:“他平时不这样,上幼儿园他都没哭。”“看,你还惯着他,”校长伯伯脸涨得通红,指着我说:“不象话,这简直太不象话了!”后来我总结,这种长得像寺庙主持的谢顶男人表面和气实际却很凶,尤其是在对待我这种男的小孩时。


回到家爸爸也很生气,非要我说为什么哭不然不让吃饭。我能怎么说,难道说因为我不能再做男子汉了因为班上大部分同学都一点不男子汉因为上学不是英雄干的——不行,照实说他肯定又会笑的,所以我就不说,我想象自己是个革命英雄,打死我也不说。


结果我没挨打,让面对着门站着面壁思过了,当然不给饭吃——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然后我妈趁我爸出去买烟不在,就拿出根烧鸡腿塞给我,说:“你快点吃,我给你在阳台上看着你爸回来没。”我捧着鸡腿想,我妈干的这可是叛徒干的事,我看过电视剧我明白。不过敌人的东西不吃白不吃,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恩,挺好吃的。在爸爸回来前,妈妈还给我把油嘴擦了擦。我挺慌的,用余光瞟妈妈,见她若无其事地织着毛衣,爸爸也没发现什么,就觉得终于安全了。还是女的胆大心细,怪不得电影里总是女的特务多一些。


后来我再回想这第一天上学的经历,觉得自己很小题大做。就像一个人开车开到突然出现的悬崖边眼看就没命了突然一觉醒来发现不就是做了一个梦吗?嗨,不就是上了小学一年级吗。我反省自己太不成熟,大人一说话严肃点我还就当真了,以为上学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其实我早该知道,大人严肃时说的话,应
该当作笑话处理就万无一失了——就像听到我严肃的话大人就会笑得很开心一样,要不省得浪费感情,看来还是大人比较懂事。


但是我还是觉得很伤心,一遍遍默念着野人部队野人部队,想念着和章扬做男子汉时硝烟四起的日子,也很想念师傅。明明上六年级了,就在我们小学。我和章扬老巴望着能在学校偶遇他,然后听他对那些高大的同学说,看,这是行者孙和者行孙,我们野人部队的。可是一次也没有,即使碰到了,他也没有那样介绍我们,只是文雅地笑着,还没有陆羽遇到我们热情呢。她老是给身边的同学说:“看看这是我们一个单元的小孩,可好玩啦,还叫我观音菩萨呢!”在学校里他好像忘了野人部队,忘了那两个崇拜他的小孩,搞得我们不敢再叫师傅了,文雅得像他一样,叫他明明哥哥。


所以那天明明来找我让我受宠若惊。他喘着气说:“你带水彩笔了吗,借给我,我又忘了。”然后我屁颠屁颠地拿了水彩笔盒给他,想不到师傅也让我给帮了。他转身跑向教室时上课铃就无情地响了。那节我们是体育课。在操场正跑着步,章扬指着远处说:“你看,那是师傅。”果然,二楼六年级三班教室外面有个罚站的男生,头深深低着,手里还拿着我的那盒水彩笔。突然见,我崇拜的明明的光辉形象在白花花的太阳下面土崩瓦解。他不再是神话的道理的无所谓惧的,他只是个正在罚站的学生,像个被抓的鬼子,把脸埋在阳光的阴影里,甚至连叫喊都没有——他总是说从声势上压倒对方,难道是学校把明明都给权威了?天哪,学校原来这么厉害,让明明就这样失去了男子汉的事业。我又想回家了,可一想到校长主持就一咬牙给忍了。明明真是——沧桑,这也是后来在王老师课上学到的。我估计章扬也句的挺沧桑的,以至于跑着跑着一时乱了阵脚,一脚踩掉了我的鞋。


放学时明明还水彩笔给我,笑嘻嘻跟没事似的。我想他真是坚强,就像黑白战争电影里一些英雄快死了还对哭泣的战友笑一样。路过一个冷饮店时他突然停下来,说要买雪糕给我和章扬吃。看来他是想安慰我们下午的失望,师傅真周到。没想到雪糕吃到一半,他突然说:“呆会你俩给我送封信,给陆羽,你们认识的。”他拿出一个淡蓝色的信封,说:“每天她路过这里都会来买雪糕,一会儿你们把这给她,就说汪明给你的。”果然,陆羽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冷饮店,我俩被躲起来的明明一把推了过去。


我们当然还不明白这件事的含义,但被明明那躲闪神秘的样子吓住了。对,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信里是一张降魔符,因为明明曾判断出来,陆羽是白骨精。我想象着,白骨精拿到这信的一刹那她的草莓味雪糕会掉到地上然后她倒在地上挣扎着很痛苦地挣扎着,不一会儿就死了。也许是假装地死,不过我相信明明还是很厉害的,也许她会一下子变成一堆白骨,但是边上的孩子还不知道,肯定吓死了,反正我不能害怕……明明又推了我俩一把,我愣神时陆羽已经转身走了。他焦急地说:“快去追!”呀,险些误了师傅大事。我俩冲到陆羽面前,把信塞给她,章扬大声说:“师傅——不是,是汪明给你的。”

宝贝momo 发表于 2008-7-6 16:18:44

支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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