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飞过的纯真年代---1
那时,我们的野人部队到处打打杀杀,闯荡江湖。我们总把事业挂在嘴边,和敌人拼抢国土,从早到晚。只是喊杀口号经常改变,有时是“同志们,为了新中国的胜利,冲啊!”有时是“妖怪,哪里逃!”我们一口一个“俺老孙”,并且都认领了“师兄”和“师傅”,还以此相互攀比,吵个没完没了。那时我们大概四五岁,已经可以表演得有模有样,非常投入,除了内部有时为争抢一个首领的位置而先打起来,我们的野人部队向来很团结,因为部队里参加战斗的只有章扬和我两个人。我俩一个是团长,一个是二团长,不分大小。这都是我们的司令定的。司令那时都上五年级了,是个高高的男孩。我们三家住同个单元,父母都是一个单位的,所以我的爸和章扬的爸都嘱咐他玩的时候多看着点我们,让我们礼貌地叫他明明哥哥。
可是他那时已经完得很高深了。我们用来当子弹砸人或者最多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弹球,在明明手里就成了一种要动脑子的跳棋。明明看的书我们只能看懂图片和页码。他已经有一支钢笔两支圆珠笔和一支毛笔了,我们还整天苦于丢橡皮。星期天去游泳,他和同学比赛速度的时候,我和章扬还每人套着个傻乎乎的游泳圈在儿童水池里胡扑腾。那时我还不懂代沟这个词——代沟都不能表现我们当时痛心疾首的巨大的不理解。那简直就是文盲和知识分子之间的不理解,第三世界和发达资本主义之间的不理解。
那时《西游记》的电视剧刚拍出来,天天看。明明就由司令变成了师傅。本来他想当如来佛,但是嫌如来佛太难看了,当玉皇大帝的话又老被孙悟空叫玉帝老儿。我和章扬就成了行者孙和者行孙。我们抱怨说这听上去像假猴子。可是师傅说:“这是为了让你俩平起平坐,再说我都认了你们了谁还敢说你们是假的。”而那时我们又很相信师傅,于是就顶着这古怪名字直到又被别的电视英雄所吸引。
其实师傅很徒有虚名,他很少跟我们玩。他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和那些笑谈幽雅的大孩子们骑着两个轮子的脚踏车在院子里穿梭,那是我们三个轮子的玩具脚踏车永远无法追赶的速度。师傅总是在危急时刻才出来镇压一下暴动的小孩,也帮我和章扬撑撑门面。那时我真为自己是个小孩害臊,你看明明哥哥他们,从来不像一群马蜂一样集体乱窜,也不会动不动就扭成一团,他站出来喊一声就把我们这帮小孩给权威了。
师傅说给我俩平等,是避免我俩打架。管我俩叫野人部队是为了在名字上对其他小孩形成威慑,没人欺负我们,也省得他老得出来吓唬别的部队。他还教我们喊杀声要雄壮有力,这叫做——从声势上压倒对方。
明明简直长着一张叫“道理”的脸,太神话了,以至于我当时认为明明非常忙,除了要给我和章扬出谋划策,回到家还要给他爸爸妈妈讲授各种道理,在学校应该还会给老师提出各种建议,比如给老师起名字并且让老师们平起平坐,我想这是为了便于管理。
我那时把明明当成了最厉害的并且是唯一教给我们知识的人,比起他对我们事业做出的种种建设性提议,幼儿园那些整天只会在黑板上用奇怪线条组合图案的老师们简直太没用了。他们从来不懂得事业对于一个四岁半的男孩有多重要,她们只会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冲我们喊:“别打啦!”所以幼儿园老师顶多和我们是一个层次的,也得在五指山下压个几百年,运气好的话等来个师傅,方可建功立业。后来我明白,这就叫个人崇拜。直到遇到王老师,我对女老师的那种荒唐看法才慢慢推翻,这让我感慨万千,个人崇拜真害人。
爸爸说我小时候只有看《西游记》的时候最认真。可不,看了《西游记》后我就再没有兴趣去动物园了。相比西天取经路上的那些精啊怪啊,住在动物园里的这些就太乏味也太不诚实啦!一个个动作慢吞吞得像院子里章扬他奶奶一样,猴子偶尔灵活些但连筋斗都不翻。至于不诚实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敢露出本来面目,我想也许是在等唐僧出现。
有一次和爸爸妈妈逛动物园,我指着一只臭臭的大河马问爸爸:“这是什么妖怪?”结果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对妈妈说:“快——快,快告诉你儿子这是什么妖怪!”为此我很生气,本来我是很严肃认真的,我一直在心里计算动物园有多少妖怪,将来和章扬要有多少变的本领才能打败它们,大人一笑,我都忘了数到几啦,这些大人就会坏了大事。
《西游记》从一个看着好玩又过瘾的电视剧逐渐成了我们的一本教材,加入了想象力之后就不只用在了动物身上。院子里那个谢顶的伯伯被我们叫做主持。在晚饭后散步时,我鼓起勇气去问他:“伯伯您是在哪个寺院里上班的?”他先是大笑,然后猛地把脸拉长,大吼:“一边玩去!”把我吓得恨不得去找唐僧问问,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本来我还想问问那伯伯认不认识唐僧呢,看来大人实在都无趣得很,常常坏事,还凶。他们从来都不喜欢讨论问题。
页:
[1]